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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尔维斯特:您是否有过一种想要从事抽象画的渴望? 弗兰西斯•培根[1]:当我最初基于“基督受难”母题画出三联画时,我确实有想要做抽象形式的渴望。“基督受难”三联画,受到毕加索20世纪末作品的影响。 西尔维斯特:那幅三联画之后,您开始用一种更加具象的方式去画:这种具象绘画的方式是源于一种满怀信心的渴望,还是出于彼时您感到无法再继续有机形式的一种感觉? 培根:嗯,我曾在1946年画过一幅画。它像一个肉铺店一样,忽然意外地出现在我眼前。那时我正想画一只降落在田间的鸟。画的时候,也许早已预设了惯有的三联画的方式,然而就那么猛然间,那些我所画出的线条却暗示出完全不一样的东西,就这样沿着那启示的踪迹这幅画诞生了。而我并非刻意如此去画,亦从未用此种方式设想过绘画。它就类似一个个层出不穷,持续不断的偶然意外。 西尔维斯特:是那只降落的鸟启示出了“雨伞”,还是别的什么? 培根:是猛然间,有一个感觉的场域完全敞开了,紧接着我就画了这些东西,逐渐地画出了它们来。所以我想并不是那只鸟启发了雨伞(的形象),而是(感觉)启示出所有的形象。当时我画得非常快,差不多只用了三四天的时间。 西尔维斯特:工作的时候,这种形象的转变是否经常发生呢? 培根:确实总是发生。我总是希望这种启示能够更加频繁积极地到来。现在我想要创作极为独特的东西,纵然这发自于一种荒谬至极的例证欲求。我想画的那种尤为奇特的东西,譬如肖像画,它是关于人的肖像,但是当您想要分辨它时,您将完全不知道——或者相当难以辨别此“形象”究竟如何织就的。这就是为什么在某种程度上,它如此令人困惑。因为这完全是一个偶然意外。比如说有一天我想画某个人的脑袋,当您辨认时,那些所谓的眼窝、鼻子、嘴巴,仅仅成了与之无关的形式罢了。但是从一个轮廓到另一个轮廓的变形同样也能产生出与模特之间的相似性。接着,我就会停下来思考一会儿,觉得我应该更加贴近我想要的东西。然后,第二天我试着继续下去,使它更加深刻,更加接近于我想要的东西,从而完全丢掉了“形象”。这个“形象”是一种介于所谓“具象绘画”与“抽象主义”之间危险的摸索。它从抽象主义而来,却又与之无关。它是一种尝试,试图把具象的东西提升至神经系统的更加激烈,更加深刻的尝试。 西尔维斯特:在创作“基督受难”三联画时,您是三张画布同时进行,还是分别单独创作的? 培根:我先是一张一张逐渐画出来。等完成后,我就在房间里穿梭着,同时在三张画布上修修补补。我用了大约两周的时间来画这幅画,那时我沉溺于醉酒的糟糕情绪中,常常是在惊人的宿醉与晕沉的笼罩下画画,有时,我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甚至这是仅有的一幅在我酗酒时还能创作出来的作品。我想,也许恰恰是酗酒使我多了一点自由吧。 西尔维斯特:这样酗酒的绘画经验,没有在其它的作品再继续使用吗? 培根:没有。但是,我耗费着巨大的精力来使自己变得更加自由。我的意思是,(这种自由)既不借助于吸毒,也不借助于酗酒。 西尔维斯特:是否能借助于极度疲惫呢? 培根:极度疲惫?可能吧,也许下次试试看。 西尔维斯特:一种为了达到无意志的意志? 培根:完全正确!正是这种“无意志的意志”使一个人完全自由。意志其实是一个错误的词语,也许到最后您会称它为“绝望”。一种真正源于对做此事完全不可能的绝对感觉。所以也许我已做过所有的事情。恰恰是通过这所有的事情,一个艺术家就会看到发生了什么。 西尔维斯特:假如从未有人来此,亦没有谁离开过,我把这当作没有什么从画室离去,您当继续直到把它们完全毁灭为止。 培根:可能是这样。 西尔维斯特:您能谈谈是什么促使您创作三联画的吗? 培根:我总是非常容易被那些有关屠宰场与肉的摄影作品感动,对我而言,这些完全符合“基督受难”整个事件。摄影本身已经非常卓越,它被动物屠宰前的死亡气息占据了整个画面。这是您无法想象的,那些动物其实早已完全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它们千方百计想要逃逸。所有这些都通过摄影显现出来了。我想,摄影所预示的东西与“基督受难”已极为接近。我知道对于宗教人士,对于基督徒而言,“基督受难”有着截然不同的寓意。但作为一个无宗教信仰者,“基督受难”仅仅意味着一个人类行为的表演,一种行为交流的方式。 |